爷爷的旱烟袋砸在我脚边：“早晚便宜外姓人”
那年我八岁，蹲在灶台边啃烤红薯。爷爷的旱烟袋突然"啪嗒"砸在我脚边，火星子溅到裤腿上烧出个洞。
"吃吃吃！就知道吃！"爷爷冲着我爸吼，“当初叫你抱养个男娃，非说什么独生子女光荣！现在好了，老周家到你这就绝户了！”
我吓得红薯掉在地上，沾满草灰。爸蹲下来捡红薯，手背上青筋鼓得像蚯蚓：“爹，现在都什么年代了…”
"年代？再过一百年女娃也是别人家的！"爷爷跺着脚往外走，“等我们死了，这老屋早晚便宜外姓人！”
灶膛里的火苗明明灭灭，映着妈在里屋偷偷抹眼泪的侧影。那年冬天，我头回知道自家户口本上写着"独女户"，在村里还有个更刺耳的名字——断根户。
展开剩余84%老屋房梁上的燕子窝，装着我十五年的童年老屋的房梁上有对燕子，每年清明准时回来筑巢。爸总说这窝燕子比我还大，是他十二岁那年亲手钉的挡雨板。
去年清明扫墓，我踮脚给燕子窝补稻草。堂哥叼着烟晃进来："妹子，这破房子迟早要拆，你瞎忙活啥？"他儿子在院里追鸡撵狗，新买的球鞋踩得满地黄泥。
"哥，这房梁木是太爷爷那辈的，你看这雕花…"我想给他看梁上残缺的牡丹纹。
"啧，你们城里人就是矫情。"堂哥弹弹烟灰，“这破屋子占着村里最好的地基，早该扒了盖新房。”
我望着房檐下垂死的雕花，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。当时屋顶漏雨，爸踩着梯子补瓦，我在下面扶梯子。瓦片碎渣落进眼睛，爸还说：“闺女别怕，爸在这摔不着。”
挖掘机开进院门那天，我爸在村口抽了半包红梅接到村长电话时，爸正在给我装行李。新买的26寸行李箱，塞满了我考研要用的书。
"周老二，你家老屋今天拆了啊！"村长的大嗓门震得手机发颤，“你爹说了，反正你也没儿子，宅基地给大孙子盖婚房…”
行李箱"哐当"砸在地上。爸蹲着的身子晃了晃，手指死死抠着拉链头。那拉链头是哆啦A梦造型的，我二十岁生日时非要买的。
等我跟着爸赶回村里，就看见挖掘机的铁爪子正撕开西厢房的瓦顶。房梁上的燕子窝摔在地上，碎成几块干泥。两只燕子在我们头顶盘旋，发出尖利的叫声。
堂哥抱着胳膊站在警戒线外："二叔，您看这地基多平整，明年就能起三层小楼！"他儿子举着玩具枪，对着废墟"突突突"地扫射。
爸掏出红梅烟，手抖得打火机按了三次才点着。我数着烟头，一根，两根…直到第十根，他突然把整包烟揉成团砸进泥里。
奶奶拍着棺材说：“等你爸死了，连抬棺的人都没有拆房风波后第七天，奶奶拄着拐杖来我家。八十岁的老人，手里攥着个褪色的红布包。
"这是你爷临终前留的。"奶奶把布包拍在茶几上，五块袁大头叮当作响，“他说了，周家的东西只能传给带把儿的。”
妈正在削苹果的水果刀顿了顿，血珠从指缝渗出来。爸盯着那几块银元，突然笑出声：“妈，当年我娶媳妇您连床被子都没给，现在倒记得周家的规矩了？”
"你还有脸说！"奶奶的拐杖跺得地板咚咚响，"要是早听你爹的抱养个儿子，现在至于被外人欺负？"她的三角眼剜向我，“等你们两口子死了，连抬棺材的孝子都没有！”
我浑身发冷。想起去年奶奶住院，是我请假在病床前端屎端尿。同病房的老太太都夸她福气好，孙女比孙子还贴心。当时奶奶怎么说的来着？哦，她说：“再好也是别人家的，养了二十年白费米粮。”
我爸在族谱上划掉自己名字那天，老槐树断了三根枝家族重修族谱那天，我陪爸回村。祠堂里烟雾缭绕，新漆的朱红供桌上，族谱摊开在"周氏第二十七代"那页。
堂哥的儿子被抱到供桌前，金镯子在他藕节似的小胳膊上晃悠。族长握着孩子的手，在族谱上按下第一个红手印。
"周老二，该你了。"族长把毛笔递过来。我爸没接笔，直接掏出签字笔，在"周建国"三个字上划了道粗粗的黑线。
祠堂突然刮进一阵穿堂风，供烛晃得人影乱颤。外头传来"咔嚓"巨响，守了祠堂两百年的老槐树，断了三根碗口粗的枝桠。
"从今天起，我周建国自立门户。"我爸的声音比那天的北风还冷，“等我闺女出嫁，她的孩子愿意姓周就姓周，愿意姓张王李赵随便姓！”
我的结婚请柬，成了家族群里的一颗炸弹上个月发结婚请柬，我在家族群@了所有人。未婚夫是隔壁市的中学老师，我们商量好了，将来孩子跟我姓。
群里安静了十分钟，炸出堂嫂的语音：“哎哟大学生就是开放哈，将来孩子跟妈姓，不知道的还以为招上门女婿呢！”
接着跳出族长的消息：“周XX，你爸糊涂你也糊涂？外姓人进族谱，老祖宗棺材板都压不住！”
我把手机扣在桌上，继续写请柬。爸戴着老花镜在旁边抄宾客名单，突然说：“记得给你堂哥家单独开一桌。”
"凭什么？"我笔尖戳破了红纸。
"让他们看看。"爸的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，“看看没儿子的人家，婚宴能不能坐满三十桌。”
新房入伙那天，我在院角种了棵香樟上周末搬新家，我在院角种了棵香樟树苗。未婚夫笑我：“现在谁还自己在院子里种树？”
我没告诉他，香樟树在我们老家叫"女儿树"。生闺女的人家，会在院角种棵香樟，等女儿出嫁时砍了打箱子做嫁妆。
浇完定根水，手机突然震动。家族群里，堂哥发了条视频：他家三层小楼前，五岁的儿子正对着镜头背《三字经》。背景音里，爷爷的遗像挂在堂屋正中，香火缭绕。
我关掉群聊，拍下香樟树发朋友圈："这棵树要长到三层楼高。"十分钟后，爸在底下评论：“等它长成了，给我外孙打个小书桌。”
暮色渐浓时，我发现香樟树苗的嫩叶上凝着水珠。摸了摸，是干的。原来有些树，也会在黄昏时流泪。
就在昨天，我收到堂哥的微信：“妹子，能不能借哥十万周转？你侄子要上私立小学…”
我望着聊天界面笑了。原来钢筋水泥盖的"香火楼"，也会漏雨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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